看著加護病房儀器上，心跳曲線高高低低的起伏著，我的一顆心臟也噗通噗通的跳動，似乎要跳出這令我難熬的空間，或只是想要逃避這突然的一切。我的腦袋空白，不知所以，妳面無表情的躺著，時間就凝住在規律單調的聲音裡。

恍惚間，我看到那快樂的場景……我的耳邊似乎也不斷回響著妳溫柔的叫我婷婷的聲音。

我痛苦的雙手掩面，淚水像珍珠一樣，一顆顆的從指縫落下，我不禁回想著數年前發生的事。

我剛出生那一天很特別，所有來參加我父母婚禮的親朋好友都記住我了，因為我是在婚禮當天出生的，從此後大家看到我都戲稱「趕巧了」。

而我的父母是因一場意外而結婚的，那場意外的「產物」就是我！為此我的媽媽一直不快樂，我想這應該是大部分因小孩而早婚的女性都會遇到的問題，婆婆很難討好、學歷不高、要在家帶小孩無法常常出去逛街等等......

我從小就知道媽媽不快樂，所以盡可能的討好她，媽媽要我學什麼，我就乖乖的學什麼，就像一個現代版聽從父母的乖孩子，在未上小學前就已經在補鋼琴、心算、數學、舞蹈，其實這給孩子的壓力真的很大，但做父母的一直是望子女成功，想把自己的遺憾讓孩子替自己實現，壓根沒想過他們的感受。

十歲那年，父母終於將胖胖的舊電腦汰換，買了一台據說是最新型的液晶螢幕電腦，瘦瘦的，我當時很喜歡，玩起小遊戲也跑得特別順，但後來的幾年我卻無比厭惡它。

　　有時我在看電視，時常瞥見爸爸或媽媽進了房間以後便在裡面待了很久，有時久到會忘記給我們準備晚餐。有一次我往房間內偷瞧了下，看見爸爸用滑鼠在操控著，螢幕上偶爾閃爍著亮晶晶的東西，就像火花一樣，還有「砰砰蹡蹡」的聲音以及女孩或男孩的叫喊聲，我看過小魔女之類的卡通，直覺他們應該是在念咒語。

　　我有些不安，看爸爸的表情似乎很興奮，偶爾會偷笑，那時我還不知道他們在玩所謂的線上遊戲，沉迷且瘋狂。

他們忙著玩遊戲，有時候到了八、九點還得餓著肚子怯怯的問著他們：「我們的晚餐吃什麼？」然後等著他們丟給我們一張鈔票叫我們出去外面買些熱食回來。

　　吃著剛買回來的魠魠魚羹，看著撲鼻而來的魚香味，那因熱而產生的白煙直衝我的眼鼻，讓我有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，讓人不禁想落淚。

　　我快速的將麵給吃完，便看著弟弟們，我有兩個弟弟，一個與我相差兩歲、另一個則是差了六歲，此時他們正狼吞虎嚥的吃著那碗魠魠魚羹。

　　「姊姊，前陣子班上的男生都有了新的遙控車耶，好酷唷，我也好想要。」大弟看著我，羨慕的說著，我有些無語。

　　「我好久沒有吃餅乾糖果了，連七七乳加爸爸都不買給我了，他以前都買好多，為什麼爸爸不再買給我吃了？」小弟眨巴著大眼睛，疑惑的問著我，我從他的眼裡讀出：這疑問他卡在心裡很久了。

　　我沉默著，有些難堪。他們不懂，我也不太懂，我唯一確定的是我們的生活改變了，就像我曾經打翻的玻璃碗一樣，碎了就補不回來了。

小學三年級時，老師在課堂上曾經講過一個真實案例，有個男子沉迷天堂2不可自拔，女朋友離去也不曉得，最後拖累老母親出去找工作養家餬口而勞累到死的事情，可笑的是男子居然還不曉得自己的母親為此去世，仍然沉迷。

我很擔心我的父母就是下一個他。

果然如我預料的一樣，爸爸開始不工作了，瘋狂的玩著線上遊戲，從早打到晚，遊戲角色暱稱也以我們家人的小名來命名，虛擬遊戲已經成了他的現實。

媽媽跟他大吵了一架，開始出去賺錢，家境已經漸漸入不敷出。過了一個月，媽媽覺得不公平，提出「一人一半」，電錢一人一半、水費一人一半、伙食費一人一半，就連花在我和弟弟身上的錢也「一人一半」。

當時我只覺得難過。大人吵架，小孩害怕，他們知道嗎？他們從來沒有安撫過我們的情緒，連「一人一半」的安撫都做不到，那陣子家裡就像掩蓋了一片烏雲，低氣壓壓得我們難受，而我們卻連向父母訴說一句心情都是奢望。

漸漸的，大家也不在一起吃飯了，都是各吃各的，父母依然隨手塞一張百元鈔讓我們自己去買喜歡吃的。在我家附近有一位阿婆辛苦的賣小吃，我常常去跟她買，三碗肉燥飯才五十元。阿婆有一次好奇問我：「妹仔，是不是爸爸媽媽都不在身邊了？」我的情緒很快就低落，阿婆怎麼會明白，明明父母就在身邊卻像不在身邊的感受呢？

有一陣子，聽父母的談話是「天堂2」有了新活動，為此爸爸更是一直守在電腦前，偶爾出去買東西時會記得帶我們的，也不准我們隨便進房間打擾他們，而媽媽忙著工作顧不到我們。我們晚上沒有了「伙食費」，也就沒有東西吃了。有一次，我們真的餓到不行，我趁爸爸上廁所的時候，匆匆忙忙地從他的外套拿了百元鈔，像是後頭有壞人在追殺我一般，更怕被熟人撞見，畢竟這是我第一次做壞事，對我而言是罪不可赦的壞事，但是為了不讓弟弟跟我挨餓，我忍了。然後帶著弟弟去買了肉燥飯。看著弟弟們開心笑著吃飯的情景，我覺得一切都值得了！

後來開始頻繁的偷錢買飯吃，爸爸終於發現了，他讓我們跪在地下，拿一條皮帶狠狠的抽我們，事後媽媽知道了，看著我們滿身的傷痕，只淡淡說了一句：「長點記性也好。」當時我好恨啊！好恨爸爸如此的不講理！也好恨媽媽的不關心！更恨弟弟無辜被我連累！從那次之後，我對我的父母充滿了失望。

因為爸爸沒有在工作，所以沒有收入，便開始跟朋友借錢。因為人脈挺廣的，也有很多早年受到爸爸恩惠的人願意借錢，於是漸漸的就欠下了一百多萬。開始有一些親戚好友藉著串門子實則來跟爸爸討要借出去的錢，媽媽被煩到受不了，決定跟爸爸離婚。

聽到鬧離婚的消息，奶奶也開始住在我們家了。於是整個家裡都是吵吵鬧鬧，奶奶跟媽媽吵、媽媽跟爸爸吵，爸爸不高興了又來唸我們，弟弟們的情緒都很不穩，成天問我：「姊姊，為什麼大家都要吵架呢？」

我也很想問他們，你們為什麼要一直吵呢？大人真的很奇怪，為什麼就是不能和平相處？等到了我長大，我才明白事情總有許多的無奈。

有一次，媽媽帶著我去買衣服，因為她突然發現我的衣服尺寸變小了。出門前發現她的包包放在樓上衣櫃裡，要我去拿，當時我不知道哪來的好奇心將包包打開了，裡面放了好幾封信，有個淡淡的香味，我偷偷的將其中一封拆了開來。映入眼簾的卻讓我錯愕。

「珍，為什麼妳都不答應我呢？妳還在猶豫什麼？為什麼不脫離那沉重的枷鎖呢？我真的很想念妳的懷抱，想念我們一起相擁而眠，白天醒來時相視而笑，我會一直等妳......」

那瞬間，我感覺體內的血液在逆流，全身上下冷到了極點，我的腦袋一片空白。我無法想像我摯愛的媽媽有一天也會外遇。是的，赤裸裸的證據攤在眼前，我無法說服我自己只是好友般的問候，我顫抖著把信放回原處，沒有勇氣再拆開其它的信件，我小小的心靈已經碎成好幾片，拼湊不回來了。

自從發生這件事之後，我面對媽媽都有些不自然，我總是很冷淡的回應她，或者很勉強的聽她訓話。但我知道，我並不是討厭我媽媽了，我很愛她，非常的摯愛著我媽媽，因為她是生我養我並給我關愛的人，就算她做錯了很多令我失望的事情，我也一樣愛她。我想在小孩的心中，母親就算是容貌行為醜陋，也依然看起來美麗吧！

最後，我的父母還是離婚了，但媽媽還是住在家裡，她還沒有跟那個男人離去。我整天除了擔心我的媽媽有一天會不告而別，又擔心我跟弟弟會分離。弟弟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，每天情緒懨懨的問我：「姐姐，妳要跟著爸爸還是媽媽呀？」

媽媽有一次跟爸爸溝通，說想要帶走小弟，因為他最討人喜歡也最小，怕我爸爸照顧不來。我聽到的瞬間眼淚奪眶，難道我跟大弟就不討妳喜歡了嗎？

最終，在我奶奶的堅持下，我媽媽誰也沒有帶走，在我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感到難過，因為媽媽還是決定要離開我們姐弟。

有一天，媽媽的好友來勸媽媽想清楚，不要貿然就離開孩子，當時我漫不經心地看著電視，心裡七上八下的聽著他們的談話，媽媽沉默著沒有說什麼，阿姨急了便轉頭跟我說：「妳也勸勸妳媽媽呀！」

我一瞬間想求媽媽不要走的話閃過腦中，但說出口的卻是：「都離婚了，算了吧！」

我看到了媽媽一臉的受傷，那瞬間我居然有些許快感，我才發現我對父母的怨念累積已深。

但半夜的時候，媽媽卻走了，趁我們熟睡的時候，悄悄的帶著之前就準備好的行李走了。當我知道的時候，是在早上七點左右的時候，從爸爸的叫罵聲中知道的。

當時，我腦中閃過很多片段，但剩下的卻是後悔與遺憾。

之後的好多年，我都活在自責當中，我深深相信是我的一句話造成媽媽決然的離去。

爸爸也頹廢了好久，是奶奶出錢幫爸爸還債，介入我們的生活，才將爸爸導正回來。母親的力量真的很偉大。

大學畢業後的一個禮拜，我接到了一通電話，是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打來的，他焦急地開口：「妳認識麗珍嗎？」

我心裡一陣亂跳，這是我媽媽的名字，我很久沒有聽見這個名字了。我壓抑著呼吸，緩緩地說著：「是的，有事嗎？」

對方驚喜地叫了一聲，然後快速的說：「她是妳媽媽對嗎？我是她的丈夫，麗珍好像是為了參加妳的畢業典禮，結果在路上出車禍了！至今都還沒醒來。」

瞬間我的腦袋就像是被雷劈中，好多訊息都來不及轉化，媽媽再婚了、媽媽知道我那天畢業並且想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、媽媽出車禍了。

我冷靜下來，問了地址之後，急忙趕往媽媽所在的醫院。

媽媽的丈夫是一位很清秀的中年男子，他手中捧著一束已經枯萎的水仙百合，一臉的哀痛，將那束花遞給了我，我接過的同時一張小卡片從花中掉了下來。

我撿了起來，上面有著一段清秀的字跡──

「婷婷，對不起，媽媽依然愛妳，妳還願意原諒我嗎？祝妳畢業快樂。愛妳的媽媽。」

看完之後，我的眼淚就沒有停過。在病床前我看到了一臉蒼白，緊閉雙眼，插著管子的媽媽。醫生說媽媽醒過來的機率很小。

我看著媽媽，腦中閃過很多片段，快樂的、痛苦的、難過的、遺憾的，最後我握著媽媽的手，把曾經很遺憾沒有即時說出口的話講了出來，雖然媽媽已經聽不到了。

「媽媽，我愛妳，真的很愛妳，我一點也不想妳走，我只是氣話，我希望妳陪著我和弟弟長大，我還想吃妳做的菜，想跟妳一起逛街看電影，想聽妳生氣訓我......想聽妳叫我婷婷，真的，我想妳了。」

媽媽，不要讓我一直帶著遺憾，請快點醒來吧！媽媽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