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著加護病房儀器上，心跳曲線高高低低的起伏者，我的一顆心臟也噗通噗通的跳動，似乎要跳出這令我難熬的空間，或只是想要逃避這突然的一切。我的腦袋空白，不知所以，你面無表情的躺著，時間就凝住在規律單調的聲音裡。
恍惚間，我看到那快樂的場景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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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遭的人潮幾乎淹沒我們，歡騰的加油聲似乎打算衝破雲霄，你坐在我的右邊，手裡拿著我們進場前決定了好久、最後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購買的熱狗，你說拿著這個總比爆米花方便多了，我說我只擔心黃芥末醬會滴到你的身上，而我們愜意地交換一個微笑，仿若周遭的吵雜及你手中正在滴落醬汁都已不重要。

「我一直很想進場看棒球，在醫院裡看棒球都得把音量關到最小，而且還不能跟著歡呼，真的很無聊。」你賭氣地說道。

我知道你所患的疾病讓你不能像一般人一樣任意出外，今天能到球場也是經過好幾個禮拜的評估與密集的治療，我一直不敢跟你說，當醫生在走廊跟你的母親說：「讓他做他想做的事吧。」的時候，我跟她同時跌坐在冰冷的椅子上，不同的是她哭了，而我沒有。

場邊加油團的鼓聲充滿節奏地敲擊著，帶動著場邊球迷的心情，一聲又聲敲在眾人緊張的情緒之上，在投手準備投球時節奏越敲越快，讓人不禁跟著場上的球員一同繃緊神經，然後隨著鼓聲停止，取代之的是球迷們高聲的歡呼──你支持的球隊擊出了一支全壘打，你跟著周遭的人群一同站了起來，我坐在位子上，高度正好看見你滴在衣服上的黃芥末醬，你歡快的神情被陽光遮掩，留給我的只剩那一片油膩膩的黃，這麼快樂的時刻而我卻只覺得莫名地憂傷，我知道如果跟你說了鐵定又免不了一場責備，你明明是生病的那個人，卻總是要我不准頹喪，我永遠比不過你的樂觀開朗。

「太過癮了！全壘打耶！我真是他們的幸運星，你看，我一進場他們就打全壘打，真是太刺激了！」你好開心，笑得像個孩子一樣，我才想起你也不過二十歲，同年紀的人都還在讀書、在享受青春，而你則已經歷一次又一次的化療，在生死交關中來回多次。

「唉唷，真的好開心，我喊得太大聲了，有點累。」你咧著嘴笑，蒼白的臉難得出現些許的血色，你圓滾滾的眼睛此刻瞇了起來，讓臉上兩個酒窩顯得更加迷人，你的笑容是多麼地快樂，而那正是我從未見過的。

我跟著你露出微笑，我從不知道原來快樂也是會感染的，而你臉上的笑容就是這世界上最讓我快樂的一件事。

我遞給你一罐水，你對我點點頭表示謝意，仰起頭喝了好大一口水。

突然一顆界外球往我們的方向飛了過來，周遭的球迷發出驚呼聲，而我甚至來不及反應，就被你抱在懷中壓低了身子，我們保持這樣的姿勢，久得就像好幾個鐘頭如此流逝，在你懷中我聽不見其他的聲音，只聽得見你的心跳，充滿節奏地律動著，聽起來很正常，但你的呼吸聲卻出賣了這一切，隨著稍微急促的呼吸聲而來的是你忍不住的笑聲，你抱著我笑得無比快樂，而我在你懷中不知所以，只能隨著你震動的胸膛擺動身體。

我問你在笑什麼，你輕輕地放開我，指著自己的褲子對我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：「這下子丟臉了，水都灑光了。」

我順著你的手指看向你被水沾濕的褲子，卡其色的牛仔褲多了一塊明顯的水漬，而我忍不住笑了出來。

球場的工作人員走了過來關心我們，我想大概是我們的笑聲太過激動引起他們的注意。你笑著跟他說沒事，只是褲子被水潑到了有些丟臉，隨著你爽朗的笑聲，連工作人員也不禁露出微笑，我更是放聲大笑，上一次這麼開心已經不記得是多久以前的事了，即使這件事本身並不特別有趣，卻因為我身邊的人是你，而讓一切變得美好。

我似乎也聽見周遭的人發出笑聲，也可能是我的錯覺，畢竟那一刻我實在太開心了，就好像全世界都在陪我歡笑。

你的笑聲充滿規律地在我耳邊響起，你是那麼地美好，樂觀又開朗，我從沒聽過你抱怨人生，你最喜歡看棒球跟卡通節目，你笑的時候臉上有很可愛的酒窩，你在忍受疼痛的時候甚至可以想出笑話逗大家開心，你的懷抱如此溫暖，你的笑容這麼燦爛，你曾帶給我最快樂的時光。

但如今，只剩下我跟面無表情的你，雙雙擠壓在這冰冷的白色房間裡，取代你笑聲的是儀器規律的跳動聲，你我的表情比房內漆上的顏色還要空白，我曾答應過你不輕易落淚，但你為什麼不哭呢？如果你掉眼淚了，至少我知道你疼了、痛了，至少我知道你還有反應，你知道你還活著。

「他們今天打了六支安打，三比零贏了總冠軍。」我低聲說道。

你無言以對，只留下不再為棒球躁動的心跳聲。

「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們奪冠，可是他們做到了。」我看著你緊閉的雙眼，期待你能用那雙淺棕色的眼眸再次盯著我看，卻又想逃避你因痛苦產生的眼神。

「那麼你呢？大家都不看好你，你也想要這樣放棄了嗎？」我低著頭撥弄自己的手指，你說過喜歡我這個小動作，如果你醒來的第一眼能看見這樣的我那就太好了。

淚水滴落的頻率與儀器的運轉聲配合得剛好，偶爾吸起鼻涕的聲音點綴空洞的旋律，我希望這樣能真的吵醒你，這麼難聽的音樂，你怎麼忍受得了？

我的哭聲告訴我自己，我並不是想對你說這些話，而我想對你說、我想對你說……

「你醒來了我才告訴你。」我像個傻瓜一樣用低啞的聲音獨自開口。

我沒頭沒尾地開口，想像你一定會像以前一樣，坐起身對我露出無奈的笑容，你會張開雙手試圖給我一個擁抱，告訴我這一切只是你的一個玩笑，你一點也不疼，甚至連躺在床上這個就快死去的人也不是你。

我想對你說的，只有你自己醒來了才能知道。

儀器持續運作著，似乎對我的一切不感興趣。

如同你冰冷的面孔一般傷人。